文图/记者洪雪
编辑张子渊
年8月17日晚上，年仅23岁新婚不久的孙丽（化名）惨死苏州家中，与孙丽一起丧命的还有她腹中4个月大的双胞胎。现场留着一把刀，而暴雨将附近的其他痕迹冲刷得一干二净。警方排除情杀、仇杀，却未能找到嫌疑人。
年因租房纠纷，郝某某主动报警，随后警方采集了他的个人生物学信息。
8·17”专案组经过DNA比对，锁定了郝某某，年11月25日郝某落网。
记者在看守所采访郝某某时，他说，12年里，杀人一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经常从噩梦中惊醒，活着比死了难，但生活的幸福与安逸，让他一次次打消了自首的念头。
暴雨夜出租屋内孕妇做饭时遭袭击死亡年8月17日晚上9点多钟，苏州市横泾派出所的报警电话响了，一名叫刘刚的男子慌张报警称，他的妻子孙丽在苏州市横泾镇某村租住的出租屋内被人杀害。
刘刚显然受到了惊吓，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他说自己下夜班后，推开家门发现妻子躺在地上，似乎已经断气多时。
警察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看到死者孙丽躺在血泊当中，头朝着墙角，身边有两把刀具，一把菜刀、一把水果刀。从现场打斗的痕迹看，孙丽应该是正在做饭时，突然遭到凶手的袭击。经过勘验，遗留在现场的两把刀具就是杀害孙丽的凶器。
死者母亲提起大女儿痛哭不止
刘刚告诉警察，他和妻子刚结婚还不到半年，妻子在一家饭店做服务员，怀有4个月双胞胎，为人善良、朴实，实在想不出她跟什么人有过仇或者结过怨。
孙丽来自河南省驻马店市新蔡县关津乡万庄村，孙丽的父母以务农为生，育有一男两女，孙丽是长女。
案发后第二天早上，刘刚的父母匆匆赶到孙家，告诉了他们孙丽和腹中胎儿遇害的消息。
听闻噩耗，孙丽的母亲瞬间崩溃，跪地痛哭；孙丽的父亲泪如雨下，不知所措；孙丽的奶奶，曾一手将孙丽带大，听说孙女被杀害后哭晕过去，从此瘫痪卧床不起。
排除情杀仇杀凶手作案动机难猜测
“情杀、仇杀我们都考虑了，但是经过调查，死者孙丽的社会关系比较单纯，小夫妻感情也不错。”办案民警说，经过清点，孙丽的手机还在，家里的财物也分文未少，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排除情杀、仇杀，也不图财，凶手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呢？案发后，警方对附近的人员进行了大规模的排查，对符合条件的年轻男子进行了重点调查，但遗憾的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案发前后的一场暴雨，将现场附近的痕迹冲刷得一干二净，案发的这一排出租屋位于一幢居民楼的后院，比较偏僻，没有人目睹凶案或者看到可疑人员进出，只有刀柄上留下的指纹和一个血脚印，警方的侦查失去方向，凶手在暴雨的夜晚消失了。
女儿去世一个多月后女婿迅速与他人同居孙家去过案发现场，配合警方做完尸检等工作以后，按照当地的风俗，将女儿葬在了刘家的坟地上。时间一天天过去，警方迟迟未能捉拿真凶，刘刚在妻子去世一个多月后便与同村另一女子同居，这引起了孙家人的怀疑。
“我女儿纯洁善良、老实本分，朴素不爱打扮，从不一个人外出逛街，活动范围很小。她一没财，二没仇人，平时打交道的也都是刘刚和他的亲友。”孙丽的母亲朱兰（化名）见女儿尸骨未寒，女婿就与他人同居，便产生了诸多猜测。
案发现场附近的窄巷子
女儿才去苏州两个月，刘刚为何就换了两次住处，将租的房子从热闹人多的地方换到了案发时偏僻的小院？刘刚上班的地方离租住的地方只有百余米，平时都是下午5点准时下班，为何案发时晚上9点多才回家？是为了制造不在现场的假象？刘刚是想害死妻子和他人同居，还是与其同居的女子心生歹意除掉了孙丽？
朱兰越想越觉得刘刚就是杀害女儿的凶手。再加上女儿去世后，女婿不再上门看望，甚至更换了手机号码，这让朱兰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男子吵架报警警方比对DNA确定其为凶手只有初中文化的朱兰，将自己的推测全部写成书信，一封封寄给横泾派出所、吴中公安分局和苏州市公安局，督促他们捉拿真凶。尽管家中一贫如洗，婆婆卧床需要人照料，丈夫经常神志不清，两个孩子还在上学，但倔强的朱兰只要攒够坐火车的钱，就去苏州找警方打听消息。从年到年，12年来，朱兰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总共寄出去了多少封信，只记得每年至少去苏州两三次。为了给女儿“申冤”，朱兰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还欠下10余万元债务。
朱兰每次失望而回的眼神，像是针一样刺进了办案人员的心里。凶案发生后的12年里，办案民警有的调离了工作岗位，有的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但是这起未被侦破的案件并没有被忘却，带血的凶器以及现场的指纹都被妥善地保存着。
办案人员都期待着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大家都想知道杀害孙丽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杀人动机又会是什么？
年5月的一天，33岁的男子郝某某因为房租问题与房东发生争执，郝某某一气之下主动报警。警察赶到现场后，发现不能调解矛盾，双方都拒绝配合，于是将两人带入派出所，并按照新的规定，采集双方DNA以及指纹等信息。很快，两人达成和解并离开派出所。
几乎与此用时，苏州市吴中区公安分局成立了自己的DNA实验室，分局领导要求对有条件的案件进行回头看，重新对作案工具提取到的线索进行比对排查。因为完整保留了12年前凶案现场的证据以及生物检材，根据海量的数据对比，警方发现这起被尘封了多年的杀人案的嫌疑人，竟然就是还敢主动报警的郝某某。
年11月25日中午，便衣民警在苏州市吴中区一间普通出租屋内，将正在床上休息的一男一女控制，被抓获的男子就是郝某某，今年33岁，是两个孩子的父亲，面对突入而来的民警，郝某某没有反抗。
碰掉女子手机起争执被“骂娘”冲动杀人那个暴雨如注的傍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年11月底的一天，郝某某凭着记忆指证作案的地点和细节，这起沉积12年的凶案终于被揭开真相。
12年前下着暴雨的傍晚，这个体型矮小、只有21岁，还未成家的男子，制造了震惊一时的凶案。他作案时刚从河南老家来到横泾一家服装厂里打工不久。
郝某某回忆，在案发前两天，他到横泾镇上一家超市买东西，结果在门口不小心碰掉了孙丽的手机，孙丽很生气就和他吵了起来，还用脏话辱骂其母亲。“别人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不能骂我妈，这是我做人的底线。”郝某某说他要求孙丽道歉遭到拒绝，旁人上前将两人拉开。
案发现场现在的样子
按照郝某某的说法，第二天下午，他想去镇上租间房子，结果突然看到了孙丽，于是就开始尾随到她家里。孙丽回到家开始做饭，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跟踪，突然看到郝某某进到自己屋里，孙丽当时很吃惊。“我说你能不能给我道个歉，孙丽不同意，我俩就又吵起来了。”郝某某说他拿刀具威逼孙丽向他道歉，孙丽反抗，他情急之下就把孙丽给杀害了。
看着血腥的现场，郝某某才清醒过来，趁着大雨仓皇逃窜，这场大雨成功地帮郝某某隐藏了行踪与线索。案发后，郝某某从横泾镇搬走了，也换了工作。
死者母亲不要任何赔偿只求判处凶手死刑年12月15日下午，记者来到了距离这宗杀人案案发现场公里、死者孙丽的家乡河南省新蔡县关津乡万庄村。这个偏远的小村庄，在百度地图上甚至无法显示。孙家盖着几间砖瓦房，屋内因为停电光线昏暗，地是用砖头铺的，墙也没有粉刷，家具较为简陋。
当提起大女儿，孙母情绪一度失控，抽泣地哭出声来。在孙母眼中，女儿孙丽从小乖巧懂事，品行好，为人和善，老实本分，从来没有跟人争过吵过红过脸。女儿学习成绩不错，初中毕业后因家境贫寒，为了减轻父母经济负担所以退学去广东打工。打工期间女儿总是省吃俭用往家里寄钱。
“我现在不能看到跟我女儿同龄的孩子，一看到我就会想，如果我女儿和她的一对双胞胎要是还在该多好；我一看到村里有新变化或者哪里起了楼，就会想到我女儿如果还在该多么幸福。”孙母泪流满面。
前不久，孙母接到了警方的通知，说杀害其女儿的真凶被抓获。“说我女儿骂人娘那是不可能的，她从不说一句脏话，这个理由我不相信。”孙母说，她怀疑郝某某杀人另有原因，女儿在饭店上班时曾告诉自己，说饭店风气不好，有人对她动手动脚。“我怀疑郝某某是在饭店认识的我女儿，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才尾随到家里。”孙母认真地跟记者分析着。
谈到嫌疑人郝某某时，孙母恨恨地说，她可以不要任何赔偿，只求判处郝某某死刑。“如果判他死缓，我就会一直上诉。”
死者母亲提起大女儿痛哭不止
在采访的最后，孙母从一个书包中拿出一沓女儿的照片还有大头贴，这些年来，她小心地保管着女儿的照片，每当想女儿的时候就看看。放照片的书包里还塞满了孙母这些年来手写给警方还有相关部门的书信以及收到的回信。
记者在这摞资料里还看到了十几张打印的法律条文及解释，内容是故意杀人罪如何量刑，孙母在上面认真地圈注、做笔记。
孙父则回忆道，女儿在死前一个月曾联系家里说身体不适，想回家养胎，但她丈夫说晚一两个月再回。“我特别后悔，早知道我走到苏州也要把女儿接回家，她就不会丧命了。”孙父伤感地说。
凶手父母难以置信父亲称其连鸡都不敢杀年12月16日中午，离孙家多公里的商丘市永城市龙岗乡王阁村，是郝某某的家乡，位于河南最东部，是豫、皖交界处有名的贫困地区。走进村子打听时，一说出郝某某，刚才还热情有余的村民纷纷摇头说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与孙丽家比，郝某某的家显然要富裕许多，一栋3层的楼房还未装修完，郝某某2岁的儿子在院子里与自己的小狗玩耍，说起小儿子，郝某某的父亲扯着嗓子喊：他不可能杀了人，你想想一个在家连鸡都不敢杀的人，怎么可能杀人，还捅了人家10多刀。
郝某某的母亲则抹着眼泪告诉记者，12年来郝某某多次回家，从来都没有说起过杀人的事，“我们没有看出他有啥不对劲的地方，除了不结婚外，今年8月他还回家帮助家里收玉米，也没跟家里说啥，这么大的事藏在心里12年，我不相信。”
郝某某的母亲告诉记者，今年8月，儿子回家帮助收玉米时，说他不想回苏州了，想在老家找工作，但是应聘了几家单位都不成，养孩子需要钱，最后他还是决定回苏州去，结果回去一个月就被抓了。临走前，还给了母亲元钱，让母亲帮助照料他的两个儿子。
据了解，10年前，家里一直催促郝某某找对象结婚，但他一直没找，9年前，郝某某的姐姐给他介绍了附近村里的女孩，“我跟他说不能不结婚，他什么都听我的，所以两人结了婚，很快大儿子出生，媳妇就在家看孩子，他一个人在外边打工，逢年过节都回来，夫妻俩从来不吵架，日子过得挺好的，真没想到他心里藏了这么大个秘密”。郝某某的父母说，自从出了事后，无论他们走到哪里，村里人都在后边指指点点的，家里人在村里都抬不起头，“他的儿子长大后怎么办呢”。
看守所对话杀人者要给死者一个交代年12月12日，在苏州市第二看守所，记者见到了郝某某。他留着寸头，身材矮小，个头不足一米六五，中等体型，身穿棕色带花纹棉衣，外面套着看守所的蓝色马甲。在2个小时的聊天中，郝某某多次哭泣，并称自己现在活着比死了更难受，杀人后的3年他生活的小心翼翼，被别人欺负了也是忍气吞声，9年前结婚后逐渐麻痹了，以至于因租房跟房东争执起来，郝某某竟主动报警，这一行为导致了他被抓。
郝某说12年来自己一直在悔恨中度过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你和死者之前认识吗？
郝：不认识，我俩是在一个小超市遇到的，当时我去买鞋，看东西时我不小心将孙丽的手机碰掉到地上，我当时说了对不起，可是她骂我，我就生气了。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她骂你什么了？
郝：她说我走路不长眼，我说对不起，但她还是骂我，特别是骂我妈了，我当时就警告她说可以给她修手机，但是别骂人，后来超市老板把我俩劝开了。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劝开了不就没事了，怎么导致了后来杀人的？
郝：那几天我都在想，翻来覆去的想，东西坏了我赔还不行吗，但是她骂我妈，我心里越想越气。隔了两三天我在街上遇到那个女的，她又因为手机的事说我，我就向她道歉，“东西毁了我赔你”。我让她就骂人的事给我道歉，她又骂我，于是我就跟着她回到家了。后来就杀了她。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杀人后你跑了吗？
郝：我哪里也没去，当天晚上下暴雨，也没有人看见我，我就一直待在厂里，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离开，到苏州别的地方打工，但是我一直都在苏州，没有离开过。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后来你有去过案发现场？
郝：12年来，我从来没有去过案发现场，但是我很害怕，天天做噩梦，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每一天都是枷锁，杀人的一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老是忘不掉那个女的眼神。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12年来你想过去自首吗？
郝：想过自首，但没那个勇气，想着能活一天是一天。从来没有一天觉得事情过去了，每一天都是枷锁，特别是这几年，每个路口都有联防队查身份证、暂住证，觉得早晚一天会被抓，后来下决心去自首了，但是看到自己的儿子，又没有勇气了。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什么时候结的婚？
郝：9年前我结的婚，杀完人后我就跟自己说，这辈子活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一定不结婚，因为结婚了，自己一旦被抓，就是害了媳妇，所以我决定不结婚，家里人一直都在给我介绍对象，但是我每次都以各种借口推掉了，9年前，我姐姐给我介绍了附近村里的一个女孩，这次是我母亲催着我结婚，算是为了让我妈高兴，我才结了婚。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结婚后你把杀人的事告诉媳妇了吗？
郝：哪敢跟老婆说，新婚之夜我告诉老婆说，我要是死了，你找个比我对你更好的，我还说，家里骂谁都行，就是不能骂我妈，即便以后过不下去了，可以离婚，但还是不能骂我妈。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你觉得就因为挨骂杀人，值吗？
郝：那时觉得是大事，现在想想多可笑，一丁点大的事，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你说别人打你、骂你都行，就是不能骂你妈，为什么？
郝：我出生在河南一个偏远的乡村，家里有3个孩子，我是老小，有一个哥哥和姐姐，小时候家里特别穷，只有两间土房子，父亲脾气火爆，经常把妈妈打的披头散发，也经常打三个孩子。每次父亲打我妈，我就默默发誓等我有能力时，他再打人我把他手打断。我到中学时，我爸还是打我妈，我不敢打他，就拿凳子打我自己，告诉他再打人我就杀了我自己。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为何不能忍受母亲挨打？
郝：我父亲懒，家里所有的农活都是我妈干，我看到我妈的苦，感受到她的不容易。我觉得我妈就是我家的天。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之前别人骂你你都怎么做的？
郝：上小学五年级时，一个女生用脏话骂娘，我打了她；初二时有两个男生骂我妈，我打了这两名同学，因此被学校开除；在服装厂工作时，是也曾打了骂其脏话的同事。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你今年33岁了，有没有开心的时候？
郝：我从来没有开心过，初二被开除后，跟同村人出去打工，曾去过好几个城市，发现工作不好找，钱不好挣，跟同事相处的也一般，从来没有能说心里话的人。我感觉死可能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杀人后的12年，我天天都觉得活着很痛苦。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你现在被抓了，你觉得这么跟孩子解释这个事？
郝：不能想妈妈、老婆和孩子，一想到就想哭。在外面时，对死者很内疚、忏悔，被抓后对家人的亏欠多一点。被抓住算是赎罪，给死者一个交代，就是苦了自己的老婆孩子。我被抓后，心里比逃亡时还纠结、难受。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你有什么话想跟妻子说吗？
郝：我对不起她。对于两个儿子我想说，我不配做父亲，希望他们不要像我一样，遇事不要冲动。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想过赔偿死者吗？
郝：家里穷，妻子还要拉扯两个孩子，没有钱赔偿死者家属，希望用自己的死给死者家人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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