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薛千沙果然如往常一样翩翩而来。
我认识她不过半个月,她却骤然成为店里的熟客。经常不点餐,而是让我随便给她做。
这样反倒比客人点菜要困难的多。我尽量做一些适合寒冷的冬夜的热汤粥,又要考虑口感和她的饮食习惯,还不能和之前做的重复。
然后每天等她吃完之后,送她回家。
曾经有一天我给薛千沙解释过,送你回家并不是出于保护你的目的,而是和你走路聊天很开心所以一起走。
薛千沙说:你真会安慰人。
我说:我深知歧视的各种表现手段。
她问:比如说?
我说:你身体不好,我送你回家。
她笑了,说:是的呢。
我说:在我眼里你很强的,根本不需要人保护。
她歪头问我:哪里强?
我说:我也不知道,感觉就是强。
她还是很奇怪,说:不懂。
我说:就好像超人俯视普通人时候的感觉。
她说:我有那么强吗?
我说:有的,有的。
今天等她慢慢悠悠喝完一罐粥,我检查了煤气、水龙头,锁上后门,关上所有电闸,然后到店外锁上前门。
薛千沙问我:你有丢过钥匙吗?
我说:有过一次。
她说:怎么丢的?
我说:上小学的时候,回家发现钥匙不见了。于是父母大张旗鼓地把家里的门锁给换了。之后我发现钥匙在
我进屋的时候丢在了床后面。
她说:然后呢?
我说:然后我就再也没有丢过钥匙。
她说:我都丢过好几次了。还有忘记带钥匙,被锁在外头,请开锁的人来开的。
我说:我有备用钥匙的,藏在好几个地方。
她一下来了兴致,问:藏在哪里?
我指引着她的视线,在我店的侧面有一根楼上下来的排雨管,管子高处的一个地方,藏着我其中的一个钥匙
。
她说:藏得真好。
我说:当然,连我都要踮着脚才能拿到呢。
她说:看来我得学习一下。
我说:学不来的,会丢钥匙丢手机的人总会丢的,相反像我这种藏好几把备用钥匙的人,却从来不会丢呢。
她捂着脸,害羞地说:是的呢。
走了没几步,发现前面聚了一堆人。
我以为是谁撞了车了,大家在围观。结果仔细一看,发现银行的门口吊着一个人。
从小到大还真没有现场见过吊死的人,非常的震撼。我的理智告诉我要小心一点上前围观,但是心跳、血压和肾上腺素却丝毫没有“害怕”的反应。
我和薛千沙走到人堆的最外层,我开始观察那位吊死的先生。他的衣着朴素,舌头挂在外面。其他的我也看
不太清,这条街本来就暗,平时也没什么人,一年的客流量恐怕都没有今天一天的多。
就在我看了好久之后,薛千沙问我:怎么了?
我说:有个人上吊了,在银行门口。
她说:怎么办到的?
我说:这有什么办不到的,踢小凳子呗。
她说:我说的是,这么大庭广众之下。
我说:不会的,这里本来没什么人的。
她伸手进自己的包摸出一个相机,递到我面前说:你帮我拍两张照片吧。
我觉得对尸体拍照实在不敬,我背后又没有纹着钟馗,就对她说:不要。
她说:那你把我举起来,我来拍吧。
我就蹲下去,抱着她的大腿把她举起来,大约半分钟。前排的围观群众纷纷回过头来,看后面有一个两米多
的女人手里不停地打闪光灯。
然后我放下薛千沙,我们俩就继续走。
她对我说:这人大概是也是被人骗了。
我说:因为是通过银行转的钱,所以吊死在银行门口?
她说:大概是的。
我说:你都不害怕吗?
她问:害怕什么?
我说:尸体啊。
她说:尸体哪有活人可怕。
我说:有道理。
她说:也有可能是叮当宝的受害者呢。
我想到上午她跟我聊的事情,点了点头。
她说:我对骗子其实一点都不陌生。我十二岁那年住院,隔壁病床是一个主动脉血管瘤的小男孩,跟我差不多大,我跟他非常要好。他有什么吃的都分我一半,我有吃的也分给他。但是有一天,他的父亲趴在他的病床上大哭,听大人们说,是他凑的做手术的5万块钱被人骗了。那个小男孩当时只是无助地摸着他爸爸的头,但是却阻止不了他爸爸的眼泪。
说到这里,薛千沙停住了。
我问:后来呢?
她说:后来他们就离开了那张床,我也就没见过他们了。
我说:你有什么感想吗?
她说:一开始我每每想到这个事情,都觉得骗子很可恶,那孩子很可怜。
我说:后来呢?
她说:后来这个想法渐渐颠倒了。我觉得那孩子的父亲很可恶,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我说:你这个想法比我还黑暗。
她说:后来又变了,我觉得真正可恶的是那个孩子。他要是不得病,就不会让自己的父亲流泪了。
我说:你得的是什么病?
她说:先天性心脏病。
我说:原来你是在自责。
于是她就哭了。她哭的样子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有的人是声泪俱下,有的人则是嚎啕大喊,比如曾经的小哑
巴。薛千沙只是默默地流眼泪。而我脑海里则是一整串齿轮开始转动的样子。难怪她总是慢条斯理的,不敢剧
烈动作,说话也细声细气的。一切都说的通了。不过我一开始猜的也八九不离十,所以就没有太多惊讶。
我说:你觉得那孩子可恶,其实是觉得你自己可恶。
我说:你父母没少在你身上花钱吧,心思花的也比其他孩子多吧。
我说:你觉得你拖累了你父母?
我说:不过他们肯定没有这么想过。
我说:中国的父母虽然很少说“我爱你”,但是行动做出来的比外国的父母更甚呢。他们一定找遍了治好你
的方法。自己看书自学,早就成了心脏方面的专家。可能天天背诵般若心经。最重要的,他们在你面前,表现出
一种虚伪的爱。
薛千沙抬起头,泪水涟涟地问我:什么叫虚伪的爱?
我说:你的父母在你面前表现出无比坚强非常乐观的样子,只是为了鼓励你。实际上他们可能临近崩溃。
她说:分析得真好。
我说:所以你不能恨自己,不然他们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她擦了擦脸,笑着说:好。
于是我们继续走。我对她说: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强大的人还会哭。
她说:不要取笑我了。
我说:不过哭起来更漂亮了。
她说:还是在取笑我。
我说:我们还是继续说骗子的事情吧。
她说:好的。
我说:以前,我也是很痛恨骗子的。不过后来渐渐变了,骗子变得和毒品是一样的。
她问:有那么恶劣?
我说:不是恶劣。不是常有人说嘛,社会不会来适应你,而是要你去适应社会。我觉得骗子就是这社会的一
部分,和毒品一样,承担着这个世界的筛选者的职责,做着优胜劣汰的工作。
她问:怎么个优胜劣汰?
我说:你看,被骗的之后心理承受不了的,都上吊了。
她说:瞎说。
我说:所以,像你这样,被骗了之后却依然无比坚强的,也不吸毒,就一定能活下去。
她笑着说:谢谢。
我说:前几天看新闻,有个中国的小伙子在街上做实验,把钱包弄丢,有二十七个人捡到了钱包,有六个人
没有还给他。
薛千沙说:这几个人好坏。
我说:那二十一个人好坏。
她问:为什么说那二十一个还了钱包的人坏呢?
我说:因为他们会把捡到的东西还给失主,还不够坏吗?
她说:不懂。
我说:你想,正因为有这么一群人的存在,所以总有人会不停地把自己的东西弄丢。反正有人捡到会还给我
。
她说:乱讲,就算没人还,也还是有人会丢的。
我说:但是会弄丢钱包的人会大大减少的。
她说:乱讲。
我说:还有一个新闻,有个姑娘,一边玩手机一边走,结果掉到水塘里,淹死了。
她说:真可怜。为什么水塘边上没有栏杆?
我说:就是有栏杆才造成了她的死。
她问:为什么?
我说:如果全世界的水塘都没有栏杆,她肯定就不敢一边走路一边玩手机了。
她说:乱讲,就算全世界的水塘都没有栏杆,也一定会有人在水塘旁边边走边玩手机的。
我问:在我看来这种人和刚才的尸体没有区别。你会游泳吗?
她说:不能做剧烈运动。
我说:万一哪天你要是掉到水里了,依然记住不要挣扎,整个人趴在水里,脸也埋在水里,时不时地转头吸
一口气,就能浮着了。
她一脸惊讶地问:真的吗?
我说:真的。小时候我学游泳的时候,偶然发现这个规律,脸露在外面就会沉下去,脸埋在水里就能浮着。
后来读书的时候学到浮力,证明了我的这个结论。
她说:真厉害。那你游泳一定游得很好。
我说:我从来没游过。
她又一脸惊讶地问:哎?为什么?
我说:我小时候学会了游泳之后再也没有去水里玩过。
她问:为什么?
我说:每年夏天都会初中生去水库游泳,一定会有人淹死,对吧?
她说:是的呢。
我说:所有能够让你不淹死的条件加在一起,比如救生圈、跟屁虫、救生衣、救生员、热身不抽筋、脚蹼、
潜水服、氧气瓶、国家游泳队的技术,甚至身体变异长出腮,等等,这些能够保证你在游泳的时候安全的条件,
在我看来,都没有“不去水库玩”这一条来的保险呢。
她说:有道理。
我说:我就是这么擅长从根源杜绝问题。
她说:那你要是想玩水了怎么办呢?
我反问:那你要是想玩水了怎么办呢?
她说:我当然不能去的,就算我会游泳,也不能做剧烈运动的。
我说:对啊。生死面前,其他都是小事。
她说:有道理。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别黑暗。
她说:我只是觉得你的盔甲特别的厚。
我说:什么盔甲?
她说:盔甲。你穿在身上的盔甲。保护你不被这个世界伤害的。
我说:是因为我的肉体很脆弱,所以我需要厚厚的盔甲。你这么强,穿件衬衫就刀枪不入了。
她笑着说:乱讲,我不强的。
我说:我曾经研究过这个问题,后来发现,我穿盔甲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我害怕他们有一天受到这
个社会的伤害之后,也会像你隔壁病床的那个父亲一样趴在床上大哭,或者吊死在银行门口呢。
她说:所以其实是因为你的善良?
我想了想,说:大概……是吧。
她说:可是盔甲也会隔绝你和这个世界呢。你不打算脱掉吗?
我说:我们在这楼下站了十分钟了,你还不上去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说:我挺害怕这一上去明天就见不到你了。
我吓了一跳,问:为什么?
她说:以前每次我跟男生坦白了我的病情,之后他们就不太理我了。
我说:这个可以理解,和异性交流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挑选繁殖对象,而挑选繁殖对象的首要筛选条件就是
健康,淘汰弱者,选择强者。
她说:那你呢?
我说:我这不是一直都说你很强的吗?
她微笑着说:乱讲,我不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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